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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文獻(xiàn)展看點(diǎn)——

顧二娘翔鸞硯

2015年08月03日 09:59 | 作者:周倫玲 | 來源:人民政協(xié)報(bào)·人民政協(xié)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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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題詩

 

  日前,文化部恭王府管理中心舉辦了紀(jì)念周汝昌逝世三周年座談會與文獻(xiàn)展。文獻(xiàn)展置于樂道堂,其中央的玻璃展柜中,一方“顧二娘翔鸞硯”引起了觀者的極大注意,也勾起了文人情趣的一段佳話。

 

  1952年4月,在燕京大學(xué)讀書的周汝昌還未等到畢業(yè)就被四川大學(xué)聘去做講師。一年后,他對那里的工作生活漸漸習(xí)慣,也偶然逛逛故物肆,頗留意舊硯。那時正值土改之后不久,古董略聚于市,然而他見到的端硯不下數(shù)十方,想求其石佳而工良者,殊不可得。1953年冬日的一天,周汝昌去逛玉龍街古物店,發(fā)現(xiàn)在一家店里的塵封中壓于最下處有一巨檀匣,厚二寸,打開一看驚呆了。

 

  這是一方端硯,硯面雕為一大鳳頭,兩翼圍抱硯池,而鳳身直連硯背,氣象宏偉不凡。池上大鳳,回頸覆翼,云靄靄承于下。一目正當(dāng)巨眼為之,大如鵝眼錢,微橢而正,青暈可愛。目外有黑眶一周,眼珠居中,眸子復(fù)在內(nèi),上有硃翳衣點(diǎn),顧盼欲活。石色青蒼,有青花魚腦凍胭脂冰裂紋暈,極細(xì)潤。刀工古雅渾樸中見工致華美,無一絲俗態(tài)。

 

  硯底比硯面豐富,作風(fēng)字形,有漢隸書銘文:“承家翰墨,報(bào)國文章,振鳳毛于池上,俾沐浴乎古香。”后有楷書志云:“硯為吳門顧二娘所制也。感其工之精、思之深,揮灑之下,宛如鳳舞鸞翔于毫楮間耳。因銘并志。丙午中秋,真意道人。”小印二字曰月溪,前有一章曰大雅,書法高古。

 

  周汝昌驚為神品,信為三百年舊物,遂以賤值收之,以為在成都市上,驪珠已為自己探得,此外不足觀矣,遂旦夕摩挲,喜不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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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鸞硯

 

  顧二娘姓鄒氏,名青娘,清康熙人,適吳郡顧道人德麟子,道人工琢硯,凡出其手,無論端溪龍尾精工鐫鑿者,即蠖邨常石,隨意鏤刻,亦必有致,自然古雅名重于世。道人子早世,青娘遂世其藝,傳能以鞵尖辨石優(yōu)劣,人以此稱顧小腳,非西洞老坑佳石,不肯奏刀,嘗與人講論曰:硯系一石,琢來必圓活而肥潤,方見鐫琢之妙,若呆板瘦硬,乃石之本來面目,琢磨何為?可見其器識。名重過乃翁,當(dāng)時實(shí)無其匹,以夫早亡,無子,螟蛉二人,皆得真?zhèn)鳌O湟灰嘭?,存者名公望,號仲呂,則二娘母家侄過房冒姓者。公望卒亦無后,二娘之藝,遂成廣陵散矣。

 

  可是此硯落款為“真意道人”,印章曰“月溪”者,到底又為何人舊藏珍品呢?周汝昌下了一番功夫,終于發(fā)現(xiàn)了實(shí)證:查得康熙時福建世家許遇的別號正是月溪與真意道人。許遇字不棄,一字真意,號花農(nóng),又號月溪,順治間貢生,詩文書畫名家,詩人如王漁洋等多有題贈他的篇什……周汝昌對這一發(fā)現(xiàn)意外興奮,于是遍考諸書竟錄成三個小折子,資料甚富,他的四哥周祜昌讀了,十分得味,說這種“小考證”比大論文難得。

 

  康、雍年間有位著名藏硯家黃莘田,曾請顧二娘制過硯,他題過這樣一首詩:

 

  古款遺凹積墨香,纖纖女手帶干將。誰傾幾滴梨花雨,一灑泉臺顧二娘。

 

  周汝昌隨即作了一首“顧硯歌”以詠其硯,又仿黃莘田體制小絕句以寫之,句云:

 

  紫鳳青鸞認(rèn)未詳,威儀棣棣攬容光。良工托意誰能識,想象風(fēng)神顧二娘。休說金針刺鳳皇,偏能石上繡鴛鴦。美人香草風(fēng)流遠(yuǎn),不見吳門顧二娘。華美能從古雅見,更教瘦硬化腴良。無窮藝事含生意,一論長思顧二娘。金筆隨身掛兩當(dāng),管中機(jī)巧墨源長。更誰研取松煙寫,寂寞前朝顧二娘。

 

  興奮之余,周汝昌馬上給老師顧隨先生寫了一封長信,詳敘了得硯經(jīng)過并附上自己的“長歌”與四首絕句。其時,顧隨先生正設(shè)法調(diào)弟子周汝昌到自己供職的天津師院。1954年3月12日老師回信說:“……兩奉手書,第一書說得硯并附詩。硯是吾家人所制,而漁人坐享已屬可氣,姑念紅粉贈與佳人,援物得其主之定律,卅拄杖子今且饒過;第二書說來津毫無把握,不獨(dú)可氣,且復(fù)可恨;而又有長歌紀(jì)得硯事,一之為甚,豈可再乎?玉言何其昧于‘貪人之前不可炫寶’之誡耶?”老師幽默詼諧之態(tài)令人捧腹。

 

  3月14日顧隨再來信:“大作得硯詩、包括絕句與長歌而言,修辭之考究,謀篇之細(xì)密,不特與眾不同,且與魚兄往日不同,此其可喜,夫何待說?然而細(xì)一按之,情趣有之,崇高尚遠(yuǎn)。至于遠(yuǎn)大之理想,將于何見之?然此是述堂所定標(biāo)尺,不妨撂過一邊,而且大可不必理會。以風(fēng)格求之,尚在宋人以下,只是元明高手名士之制作?;蚓钩咴鳎粵Q不能闖入兩宋。此亦且不談。大作假若不署名,不紀(jì)歲月,述堂初未見其為一九五四年新中國詩人的作品也。‘一種風(fēng)流吾最愛,六朝人物晚唐詩’,最要不得,所以者何?非風(fēng)流故。魚兄于此,尊意云何?”

 

  周汝昌接信,見顧師書來頗艷其硯,即時采其語并引其意作二絕句寄上:

 

  硯是君家人手制,漁兒坐享有前緣。文章二陸誰能許,絕憶吳中顧彥先。眼高于頂向誰參,膜拜清河意獨(dú)甘。譜牒若存遷地望,定從江北溯江南。

 

  一日清晨睡眼惺忪中,周汝昌又吟出一律,再題顧二娘硯,曰:

 

  一樣藤香映敝廬,山家緣結(jié)紫琳腴。割云玉指春涼透,蹴水纖弓碧藻敷。座上看人青鳳眼,江干得寶老驪珠。

 

  憑君認(rèn)取胭紅漬,也似風(fēng)流證夢無。

 

  幾天后,周汝昌寄給他的四哥祜昌一首絕句:

 

  纖纖玉指割春涼,粉印先尋顧二娘。不道圍爐擁雪夜,寫梅更染許家香。

 

  四哥祜昌接信后,也作二絕句以為回報(bào):

 

  萬里乘風(fēng)石墨香,小箋傳影鳳鸞翔。奇緣合入端溪史,佳制忽逢顧二娘。隔代藤花一樣香,青松大幅墨緣長。更從手澤沾風(fēng)韻,巨硯高標(biāo)顧二娘。

 

  更有意思的是,周祜昌還以此韻且采《紅樓夢》中被棄石頭之典作了“自詠”一首,詩曰:

 

  散漫無材石一方,不堪世用自悲涼。欲從瘦硬添腴潤,未有吳門顧二娘。

 

  彼時,藏硯賞玩是文人之雅興。一天,川大教授梁仲華先生來訪,他告訴周汝昌說,自己舊藏顧二娘圓硯二規(guī),形制相同,置一盒中,一為友人攜去,一以贈黃少荃教授女史矣。周汝昌忙詢其詳細(xì),果與書目記錄正相符合,可惜黃硯已攜往南充,自己為不能目驗(yàn)之而深感遺憾。

 

  凌道新和周汝昌是南開中學(xué)、燕京大學(xué)的兩度同窗,周汝昌由京入蜀,他們再度在錦城相遇,真是他鄉(xiāng)故知之遇,欣喜意外。從此,浣花溪水,少陵草堂,武侯祠廟,薛濤井墓,都是他倆偕游之地、倡和之題。周汝昌允諾贈與凌弟道新一小硯,凌即來詩先謝,詩云:

 

  書道相貽硯一方,感君情意喜能狂。酬詩難敵元才子,琢石容猜顧二娘。悵望林巒空待鶴,漫經(jīng)滄海幾生桑。從知斷帖摩挲事,日日臨池到夕陽。

 

  1954年4月,周汝昌得到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聶紺弩先生致賞之心,邀他到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去工作。凌道新知周汝昌將去川北返,至于下淚,并有贈別四律,其第二首道盡周汝昌之心思,詩云:

 

  京蜀幾番共夕陽,如今聚散獨(dú)殊上。歸心頃刻能千里,別夢累年滯一方。妻子頻歡新喚語,詩書漫卷舊行藏。三年策衛(wèi)緣何事,結(jié)識前朝顧二娘。

 

  即將告別川大,饒孟侃教授來看望,周汝昌出示二娘硯,子離先生一見大為驚賞,謂為絕品,墨池彩蓋朝霧象,是也!周汝昌遂再名之曰“顧二娘制云霞出海曙胭脂鳳硯”,自嘆入蜀二年,唯得此物為不虛耳。

 

  四川大學(xué)名教授繆鉞先生見到顧二娘翔鸞硯后,許為上品,并題一絕,亦用二娘結(jié)句體,云:

 

  荒肆搜尋硯一方,昂頭俊眼鳳如翔。人間絕藝多零落,誰識前朝顧二娘。

 

  這方硯,周汝昌一直記掛于心上。

 

  1975年徐邦達(dá)先生為故宮女裱畫師作《南鄉(xiāng)子》,周汝昌與張伯駒先生亦數(shù)次與之唱和。在二疊中,周汝昌由贊美女裱畫師而筆鋒突然一轉(zhuǎn),非常自然地與顧二娘翔鸞硯聯(lián)系起來,再度流露出其對二娘硯的喜愛與念念不忘,詞曰:

 

  綾弱襯縑強(qiáng),金斗銀刀熨貼裝。不翦嫁裳裁界式,琳瑯。錦軸新香溢古香。

 

  檀幾引堂皇。紫鳳天吳豈錯傷,妙筆更憐添巧墨,難雙。小硯偏鐫顧二娘。

 

  顧二娘翔鸞硯之石眼是后嵌的,有人即說那非石所原有,意思是不值錢了。然周汝昌老友文物專家史樹青先生看見許遇大硯,頗能見賞,表示裝嵌鳳眼其實(shí)都是如此。而周汝昌老同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周紹良先生見了卻也認(rèn)定這是真的,說硯面雖為店賈磨新了,未見宿墨,硯包則“包漿”很厚,即是明證,起碼夠清初年份。

 

  據(jù)稱顧二娘制硯不過百方,如今已鳳毛麟角。周汝昌收藏的這方顧二娘翔鸞硯,實(shí)已成為珍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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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邢賀揚(yáng)

關(guān)鍵詞:顧二娘 翔鸞硯 紀(jì)念周汝昌逝世三周年 周汝昌文獻(xiàn)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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