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賬戶里不用真的放錢，真的放錢也是做不到的，即使做到了，也劃不來。

人社部社會保險事業(yè)管理中心近日發(fā)布《中國社會保險發(fā)展年度報告2015》。報告顯示，去年黑龍江、遼寧、吉林、河北、陜西和青海六省份的城鎮(zhèn)企業(yè)職工養(yǎng)老保險基金當期收不抵支，并且，個人賬戶基金從2014年的5001億元，下降到3274億元。這是自2001年做實個人賬戶試點以來，首次出現(xiàn)下降。

中國現(xiàn)有城鎮(zhèn)職工基本養(yǎng)老保險采取的是社會統(tǒng)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的制度。其中，社會統(tǒng)籌部分實行現(xiàn)收現(xiàn)付，由雇主單位繳納的相當于個人工資的20%來形成，當期支付給退休人員。而個人賬戶實行完全積累制，屬于個人私有，繳納工資的8%，退休后取出。但是由于大部分省份發(fā)放養(yǎng)老金存在缺口，為保證發(fā)放養(yǎng)老金，他們不得不將賬戶資金也都拿出去一起作為養(yǎng)老金支付給退休的一代。即使這樣，很多省份還需要財政補貼才能確保養(yǎng)老金按時足額發(fā)放，從而導致個人賬戶空賬。

從2001年起，中央開始試點做實個人賬戶，試點省份從遼寧等東北三省擴大到上海等13個省份。然而效果很不理想，截至2015年底，全國的個人賬戶記賬總額已高達47144億元，而賬戶里實實在在的資金還不到十分之一，個人賬戶空賬問題不僅依然存在，而且日益嚴重。

我早在2006年向有關部門提交的研究報告里就主張，個人賬戶里不用真的放錢，真的放錢也是做不到的，即使做到了，也是劃不來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表面原因，就是需要的資金規(guī)模太大了，各級政府和企業(yè)的壓力太大，不能承受；二是深層原因，就是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很快，必然帶動社會平均工資漲得太快，每年超過14%，而賬戶資金的銀行利息才是2%，差距太大，中間有12%的差距，錢放在個人賬戶只能任其“貶值”。

從理論上解釋，這個深層原因是違反一個叫“生物收益率”的定理。這里用非常簡化的例子做個解釋。比如，1995年某人每月開始向賬戶繳納工資的8%，但到了2015年這個錢卻還不到今天工資的1%，就是說，20年前能買一條煙，現(xiàn)在只能買一盒煙。你要想使20年來每月的繳費都相當于今天工資的8%，銀行利率就必須是14%才行。就是說，1995年每月工資才200元，按照8%比例繳納個人賬戶，每月繳16元，現(xiàn)在每月工資是7000元，繳560元，要使20年前的16元相當于今天的560元，就必須要有每年平均14%的回報率。但這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大家對繳納社保就沒什么熱情，能少繳就少繳。同樣的道理，大家要保值，不想留現(xiàn)金，買什么呢，房子是最保值的了，買房子，房價就瘋漲，一些地方10年來房價漲了10倍。政府只能限購，大家就只好買別的東西。股市好的時候就蜂擁而至，銀行存款“大搬家”去炒股票，然而股市風險大，于是就有各種炒作。今天炒君子蘭，明天炒大蒜，后天炒普洱茶，大后天炒郵票，甚至炒藏獒、炒公墓、炒車牌……大家和各級政府不愿做實個人賬戶，本質上與這些炒作的性質是一樣的。

做實賬戶資金量太大，各級政府都拿不出，更重要的是他們也不情愿。因為財政的錢都是老百姓的稅收錢，哪個省長、市長和財政廳長、局長能眼睜睜看著它每天在縮水還往賬戶里扔？那肯定是不合理的，對不起百姓的血汗錢。所以，試點了15年，只能放棄，這符合實事求是的精神。

不做實的賬戶在英文里直接翻譯過來的學名叫“名義繳費確定型”，俗稱“名義賬戶（NDC）”，目前已有8個國家開始實行NDC模式，包括瑞典、意大利、俄羅斯、波蘭等?？梢源騻€比喻，以前做實的賬戶很像“股票賬戶”，里面有真金白銀，每天買賣；而NDC實際就是“銀行賬戶”，賬戶里錢雖然投資或放貸去了，但到退休時連本帶利全都可以取出來，完全歸個人，保值的事情完全由銀行代勞，利率與“生物收益率”掛鉤，非常透明，每時每刻可上網(wǎng)查閱賬戶變動情況。

更為重要的是，以前做實賬戶時，賬戶比例越小越容易做實，需要資金就越少，所以，1997年的政策規(guī)定是賬戶11%，但2005年規(guī)定降到8%并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實行NDC之后，擴大賬戶就不受約束了，比如，可恢復到1997年的11%時，這樣，只需從單位雇主的繳費額里“劃入”3%即可；從單位繳費劃入的“資金”越多，“獲得感”越大，比如擴大到16%，就從單位雇主的繳費額里劃入8%，社會統(tǒng)籌就相應縮小到12%（20%-8%）；比如，對老百姓來說，如果工資是7000元，每月繳納560元，實際賬戶里獲得的就是1120元，再加上8%的利息就高達1209.6元，非常像公積金。

換句話說，每月交560元，1年就超過1.5萬元。利滾利，10年就是20多萬，要是35年呢？賬戶積累就接近百萬了吧。這僅僅是賬戶養(yǎng)老金，完全歸個人，除以139之后，每月發(fā)放7000多元，這還沒把統(tǒng)籌養(yǎng)老金也算進來呢。所以，擴大賬戶后，百姓養(yǎng)老金多了，消費就多了，既可拉動內(nèi)需，又可減少政府財政負擔。而現(xiàn)在的個人賬戶的繳費公式，退休后每月還不到1000元，百姓沒有得到實惠，“獲得感”自然就很小很小，進而就肯定不愿意繳費；不愿意繳費，制度收不抵支就日趨嚴峻，而且個人也得不到錢，就不能擴大消費拉動內(nèi)需，于己于公于經(jīng)濟發(fā)展都不利！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完善個人賬戶”，被學界輿論認為傾向于“名義賬戶”。假如真是如此，養(yǎng)老金戰(zhàn)略性改革就有了正確的方向。作為國內(nèi)較早開始主張實行“名義賬戶”的學者，筆者也將深感欣慰與榮幸。

□鄭秉文（中國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