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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價值與書法意義——龍榆生藏文化名人手札摭談

2017年03月21日 16:28 | 作者:張瑞田 | 來源:中國文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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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手書札 周作人

拙詞之刻本札 吳湖帆

龍榆生,名沐勛,晚年以字行,號忍寒、籜公。1902年4月26日出生于江西萬載,1966年11月18日病逝于上海。系當代著名學者、詞人。其詞學研究成績與夏承燾、唐圭璋并稱。

龍榆生不是院校培養(yǎng)出來的學術大家,能夠獨樹一幟的理由,一是學問、文化興趣,二是嚴謹的學風、孜孜以求的精神,三是四方游歷,廣泛交友。中國式的問學、治學之路,本身就是一道亮麗的人文風景。與龍榆生手札往來的文化名流,龍榆生藏現當代文化名人的手札,可以箋證。

“字響調圓:龍榆生藏現當代文化名人手札展”陳列的手札,是龍榆生教學、研究、編輯、寫作過程中,與彼時碩學通儒之士的往來信函,討論社會問題,交流吟誦詩詞之道,切磋讀書體會,言述離別思念之情。古雅或簡逸的書法,沉郁或詼諧的文辭,描繪出中國傳統文人之間的往來圖景。在學問中沉潛,在詩詞中言志,以手札為載體,以詩箋為紐帶,維系著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精神信念和文化趣味。皓首窮經的優(yōu)越感,修齊治平的人生抱負,點點滴滴寫在自制的信箋上;隨著信箋寄出的,還有認真抄錄的詩詞作品,要么獨吟,要么唱和,抑揚的曲調、起伏的平仄,憂傷,憂患,體現心聲,展現價值。

龍榆生熾熱的生命止于1966年,是他的不幸。然而,自清末,經民國,與那么多一流的文人學士結交,看到了真實的學問和剛正的人格,應該說,他有他的幸運。陳三立、張元濟、葉恭綽、陳寅恪、馬一浮、謝無量、郭沫若、周作人、俞平伯、黃賓虹、趙樸初、沈尹默、錢鐘書、徐悲鴻、夏承燾、豐子愷等,是文化高原上的高峰。這是一個歷史階段的文化高峰,是無法替代也難以接近的高峰。作為一個時代的文化標志,龍榆生與他們比肩共處,在他們的生命光彩中,感受到中國文化的重量。手札往還,寒來暑去,一年年,他們把自己的生命履歷印在箋紙上。紙壽千年,一代文化精英的感嘆與追求,在我們共處的空間里,依然沉實。

承載學界、詞壇盛名的龍榆生,以手札與那一時代的同仁聯系,延續(xù)著一個綿長而堅硬的傳統。學士、文人,與士大夫的身份轉換,豐富了社會文化信息,因此,手札往復,陳述的不僅是私誼,也是一個階層、一種眼光的認知。陳三立手札有戰(zhàn)爭氣息,日寇侵略上海的憂憤,清晰可感。葉恭綽關心詞學研究,自然惦記龍榆生的命運。豐子愷在《光明日報》看到論述詞學的文章,嗅到了什么?他寄給龍榆生的剪報,是寬慰,還是寄托?馬一浮與龍榆生切磋古典文學,興致勃勃,其間的信息透露了文化精英不悔的理想。陳寅恪的冷寂與閑雅,難以排解的沖突,復雜的心緒,可觸可摸。黃賓虹談畫,依舊不忘詩文,馳騁宣紙上的畫筆,能夠聽到諸子百家的言語。錢鐘書把心里話放在詩中,然而,絲絲冷意于字里行間隱現——“忍寒仁丈吟幾:歲不盡三日,始返京師,居鄉(xiāng)二月,稍識稼穡艱難,向來真夢夢也。奉手教并新詞,言旨悽苦,不能卒讀。古語云:‘能忍自安’。晚生平服此藥,頗得其效。便以奉戲小詩一首,錄請吟正,專肅即頌。道安!教晚錢鐘書再拜 十七日。”

“能忍自安”,這是必服之藥嗎?錢鐘書服了,“頗得其效”,真是冷幽默。

周作人與龍榆生的手札近百通,足見他們的交情之長、感情之深。相似的人生經歷、感慨萬千的人生選擇,讓他們幾近窒息。的確是遺憾,但,必須面對。經歷風雨,心向光明,就有了新生。周作人、龍榆生的往來手札,不經意間,會翻開歷史的陳頁,能看見謎團,認識復雜的人性與人情。

龍榆生進入了歷史,與他手札往來的人也先后進入了歷史。閱讀這批手札,一段歷史風云,一段悲歡離合,就在眼前了。

傳統學士、文人,都有一副好筆墨。龍榆生藏現當代文化名人手札的作者,是理性縝密的飽學之士,更是名聞遐邇的書法家。葉公綽、謝無量、郭沫若、馬一浮、沙孟海、沈尹默、黃賓虹、趙樸初、徐悲鴻等,可以當之無愧地進入中國現當代著名書法家的行列。甚至可以這樣說,他們留下的手札,也是現當代的優(yōu)秀書法作品。龍榆生對師友們的雙重文化身份十分了解,他受朋友之托,向他們求字。沈尹默與龍榆生的手札言簡意賅:“囑寫‘南京工學院’五字,寫就寄奉,即請費神轉致為荷。榆生先生。尹默?!庇兄簳x書法品質的沈尹默手札,形神兼?zhèn)?。沈尹默與龍榆生另一通手札,映襯了他們的往昔生活——“榆生先生左右:囑題湖帆畫幅,勉強湊成五言四句,塞責而已,勿怪為幸。毛主席書《沁園春詞》影片兩紙奉還,目入為荷,專上即頌,撰安。尹默再拜三月十日?!?/p>

龍榆生治學、填詞之余,也有丹青之愛,他筆下的翠竹,意氣風發(fā),搖曳多姿。他與恩師朱彊村的關系,觸動了徐悲鴻、吳湖帆的畫筆,他們先后畫了《上彊村授硯圖》,予龍榆生解念師之情。錢鐘書、陳寅恪、葉圣陶、俞平伯等人,是學界文壇的顯赫人物,著作等身,手澤墨跡鮮見。他們與龍榆生交情甚篤,長年累月留下的大量手札,是研習他們書法的重要依據。

書法趣味即文化趣味;文化趣味,自然會有責任感。在沙孟海的手札中,我們看到龍榆生對朱彊村先生的思念。沙孟海是文博專家,學問淵深,書法精湛。謝無量的書法松散、放達,用筆簡練,不拘小節(jié),甚至被許多人誤解。隨著當代書法審美觀念的深化,突然在謝無量的書法中發(fā)現了書法藝術的新天地,因此,謝無量書法的簡約、自如,以及筆墨內部的精神力量,得到隆重擁躉。他與龍榆生手札往復時間悠長,數量亦多。翰墨鋒穎、論文私語,情真意切;真知灼見,發(fā)人深省。謝無量與龍榆生手札,第一次與讀者見面,即令人感受到謝無量一以貫之的書風,也發(fā)現謝無量與友朋書信時的愉快心情和神來之筆。趙樸初詩書兼擅,高山仰止。1963年2月,趙樸初奉和龍榆生詞,有著豐富的人生況味——“君是詞源疏鑿手,我愧空疎,繩墨初無有。夢起驚天聞眾吼,解珠不自嫌衣垢。何日禪關參個透,面對蕓蕓,不向恒河皺。莫道丹青泥不受,憑君畫出江山秀?!币陨裥缘墓P觸,抄錄自己的詞作,該是當代書法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品。當代書法創(chuàng)作,總是在形式美感、視覺沖擊力上尋找突破口,這是黔驢技窮的表現。先文后墨,文墨兼優(yōu),以真情實感為經,以切磋詩意為緯,才是書法藝術發(fā)展的康莊大道。龍榆生藏現當代文化名人手札,儲存了太多的歷史信息、生命密碼,也是現當代書法藝術的絕妙展現。它延續(xù)魏晉,綜合詩文,它有人格特征,時雅時俗,不同凡響,是真正意義的書法。

龍榆生藏現當代文化名人手札,該是一眼文化富礦。學問、詩詞、書法,歷史、生命、責任,在礦中存儲,深入解讀與深刻思考,會有一個又一個重大的發(fā)現。

(本文有刪節(jié),作者為評論家)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史學價值 書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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