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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培養(yǎng)兒子當網(wǎng)紅:網(wǎng)絡世界需要的只是爭議
原標題:懸在鋼絲上的父與子
望望在河堤練習走鋼絲。
走鋼絲的望望和被奶奶背著的同齡的孩子。
張禹在拍攝望望的訓練過程。
張禹在整理走鋼絲的工具。
一公里長的鋼絲只有小拇指粗細,上面壓著張禹幾乎全部的人生。
他的兒子站在上面,一搖一晃地向前邁進。這位小名望望的6歲男孩每天上學前和放學后都要在這里“訓練幾個小時”走鋼絲,以備他日“拿下吉尼斯世界紀錄”。這是張禹為兒子策劃的人生捷徑。他為此傾盡心血,甚至全程直播訓練,設計商標和廣告語。
在此之前,這個34歲的父親走過無數(shù)條路。他試圖靠打工改變全家命運,但自己闖蕩十幾年后,除了一身傷沒攢下一分錢。他想依靠父母,可父親卻因重病撒手人寰。他也想從小培養(yǎng)孩子讀書,卻發(fā)現(xiàn)“農村娃娃讀書再怎么努力也拼不過大城市的”,鋼琴美術更是“想都不敢想”。
最終,眼前的路越來越窄,只剩下這根鋼絲。
農活、聚會都為訓練讓路,張禹為孩子尋找場地,綁上一根又一根練習用的鋼絲,34歲的張禹去年結束打工生涯,暫時放下了遠在江蘇的妻女,回到四川廣元市旺蒼縣木門鎮(zhèn),專心培養(yǎng)兒子。
鋼絲之外的世界里,他是背著債務不出去打工掙錢的“怪人”,是岳父口中30多歲還在家里帶娃娃的“莫出息的人”,是老父親病重卻掏不出一分錢、只能任由老人等死的“沒用的兒子”。
他找不到辦法,看不見出路。只有當兒子踩上那根泛著褐色光澤的鋼絲,張禹才能稍稍喘口氣。在鋼絲上的世界,他是“網(wǎng)紅”望望的父親,擁有5萬多名粉絲以及許多“支持望望和自己追夢的朋友”。
這個年輕的父親深信不疑,這根小拇指粗細的鋼絲,能承載起這個家庭的全部未來。
農村的孩子再努力,能比得過北京上海的孩子嗎
天蒙蒙亮,川東北的山地霧氣繚繞,瘦小的望望頭戴紅色安全帽,雙手握住保持平衡用的竹竿,在離地12.5米、足有1公里長的河堤護欄鋼絲上行走。傍晚的時候,鋼絲則被挪到山里,架在兩棵樹中間,望望需要走上幾個來回。
走鋼絲練習被張禹搬上了直播間。直播間里的評論像浪一樣涌起,禮物一個接一個地刷出來,滿屏的煙花彩帶。屏幕外,老屋養(yǎng)的雞撲騰著翅膀亂飛,土狗趴在門口盯著父子二人,傍晚的山頭,靜靜的。
望望不斷變化著行進動作,正著走,倒著走,蒙眼走,金雞獨立……按照張禹的計劃,秋天他就要替望望申請5項吉尼斯世界紀錄,一旦成功,“也許望望就有機會去少林了”。
“去少林”是望望爺爺?shù)倪z愿。爺爺很少走出村子,在他的規(guī)劃里,“身體素質很好”的孫子,以后最好的出路就是“送去少林文武雙修”。
望望第一次走鋼絲時,鋼絲拴在家里的一樓。那時,在家思考“出路”的張禹試著讓兒子蹲馬步,繞著鋼棍轉圈,意外發(fā)現(xiàn)孩子平衡感很好。隨后,這條鋼絲開始不斷變長,從兩三米長到了十幾米,再長成一公里,家里裝不下了,張禹把鋼絲搬到了山頭和河堤。鋼絲還不斷變高,從最初離地十幾厘米,到一米多,再到河堤的12.5米。張禹也不清楚6歲兒子的極限在哪里,他只清楚,“望望很厲害”。
日復一日的訓練里,除了走鋼絲,望望還要舉杠鈴、舞棍、打沙包、攀巖……張禹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放在直播平臺,不僅希望把兒子培養(yǎng)成“網(wǎng)紅”,還希望他“變得自信自立”。
也許是少林,也許是武當,張禹說不準兒子未來的去向,但有一點他很確信,這條細長的鋼絲將帶領兒子通向一個“能改變命運”的世界。
這個年輕的父親不信“知識改變命運”,“農村的孩子再努力,能比得過北京上海的孩子嗎?”在這個依山傍水的村子,有村民說,每年都有近一半的孩子考上大學本科,但更多的,還是念了職?;蚴侵苯油獬龃蚬?,“跟他們媽老漢(方言:爸爸媽媽)一樣”。
張禹也曾懷疑,孩子這么小就去走鋼絲是不是不妥,可一想,“小時候不抓緊,過幾年就只能去富士康的流水線或者工地搬磚了”。他又說服了自己。
沒人比這個年輕的父親更清楚打工的滋味了。他在西安的工地搬磚時,曾遭遇一場暴雨。他想起來自己的衣服都曬在板房外,著急忙慌地往回跑。路上,大風嗚嗚作響,一塊板子飛過來,他沒看見,臨到眼前,手一擋,被劃出了一個大血口子。
包工頭給了他50元錢,他借來一條干凈的褲子,又找出一件毛衣,拖著流血的手臂去醫(yī)院縫針。正值盛夏,張禹熱得滿頭大汗,又餓又渴,實在熬不住,去面館要了一碗面。吃完才發(fā)現(xiàn),那條褲子的褲袋是漏的,錢早已經(jīng)掉了。
面館老板把他留到了晚上11點,最后,一把扯過包裹著傷口的毛巾。血口子又開始冒血,被放走后,張禹只能用手按住傷口,默默地走回工地。他哭了。
第二天,他把面錢帶了過去,老板收下了,卻沒有把毛巾還給他。
還有一次,一個工友干著干著突然暈倒了,后來送急救才保住命,經(jīng)理罵罵咧咧道,“病了都不請假,這種傻×誰要?”被訓話的工人們站成幾排,沉默著。
昔日外出打工時,張禹信奉一句話,“勞動人民最光榮”。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這句話“可笑”。
這個喜歡文學的年輕人說,不會有比農民工更可憐的職業(yè)了,“農民工就是老板的機器,最便宜的那種,不能出錯,壞了就壞了,修都懶得修,反正多的是新機器?!彼l(fā)誓,不能讓兒子望望走上這條老路,“如果孩子想飛,那我就要他做有利爪的雄鷹,而不是小鳥?!?/p>
也許時代真的變了
“雄鷹”的利爪如今還沒有長全,張禹讓兒子在直播間完成了第一次“試飛”。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望望收獲了5萬多名粉絲,最多有近千人同時觀看他走鋼絲。那個月,光是打賞就掙了2000多元。
順著這條鋼絲,張禹覺得自己闖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在鋼絲那頭的世界,“芝麻大點的事情能變得比牛大,牛那么大的事情可能變得比一個芝麻還小”。張禹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竟然有幾萬人關注望望走鋼絲這么小的一件事情,他之前寫家鄉(xiāng)的河水被污染的帖子卻無人問津,“也許時代真變了”。
十幾年前,帶著滿肚子文學夢開始闖蕩的張禹也曾夢想著抓住網(wǎng)絡這個機遇,改變命運。他把打工來的錢全部砸進網(wǎng)吧。光是電腦開機,就學了3個小時。為學鍵盤打字,他撿了一個爛鍵盤,每天上完工就在宿舍里練習。一練,就是好幾天。
可即便如此努力,他也依然沒能趕上日新月異的網(wǎng)絡時代,這個“勉強會用電腦的”男人開了淘寶店,每天對著電腦處理生意,卻把眼睛差點搞壞了。初中畢業(yè)的他搞不定隨時隨地會冒出來的差評和退款要求,到后來,他聽見淘寶旺旺發(fā)出的聲音,甚至會嚇得身體發(fā)抖。
十幾年后,兒子一段走鋼絲的視頻輕而易舉登上了熱門,他開始重新去認識那個“每天都在變化”的世界。
鋼絲通向的那個世界,沒人在意他是個聲音嘶啞、說話結巴的農民工,打工也不再是唯一的出路。有網(wǎng)友跟他私信,佩服他的教育決心,“農村孩子想成材真不容易,都怪我們媽老漢莫本事啊”,還有人夸贊望望是真正的“小飛俠”,“太厲害了,這么小就這么能干”。
第一個月在直播平臺收入的2000多元,被他悉數(shù)取出,訂做了一百個書包,書包上印著“開記望仔,繼往開來”。他把書包全部送給了兒子所在幼兒園的同學,在活動上,望望當著孩子們表演了走鋼絲,張禹則發(fā)言,“我希望有更多的農村孩子能勇敢地追求夢想”。
那時,張禹甚至想過,如果能持續(xù)獲得收益,就建立一個基金,專門用來支持“像望望一樣有夢想的孩子”。
網(wǎng)絡世界其實根本不需要什么才藝,需要的只是爭議
為了孩子的未來,張禹不得不更加努力地跟上網(wǎng)絡的大潮。
網(wǎng)友老批評他家的燈不夠亮,直播起來根本看不清人,他為此換了四五次燈泡,把木門鎮(zhèn)上的店鋪幾乎跑遍了,可最后那個50多元的燈泡,照明效果還是不夠好。
“全網(wǎng)你家最黑?!庇芯W(wǎng)友丟下這么一句話,后面跟著幾百個“贊”。
商演和電視節(jié)目邀約伴隨著禮物和罵聲也一道而來,有商家甚至開出了20萬元的商演價格。還有網(wǎng)友幫著糾正望望的動作,給孩子寄護具。
越來越多的“專業(yè)人士”找到張禹,給他出主意,想要進一步漲粉,要么就和別的熱門人士在直播中互推互罵,要么就讓望望多打幾次趔趄,或者穿上一套灰太狼的衣服,走著走著鋼絲說幾句“經(jīng)典語錄”,保準能上熱門。
他最終拒絕了這些建議?!拔也荒芡俗约旱某跣?,我讓兒子走鋼絲是為了什么?”他想了想,自問自答道,“不是為了名和利,是為了讓他有自信有本事?!?/p>
他不去找名利,但名利卻自己找上了門。有“老鐵”給他支招,下次直播時,買幾個小號,帶頭刷刷禮物,“刺激一下土豪”?!芭时嚷?,土豪怎么愿意落別人后面?!边@個“老鐵”說,這個方法成本低廉,“百試不爽”。
張禹聽得一陣心驚,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他覺得怪怪的,鋼絲上的世界似乎已經(jīng)開始變形、扭曲,漸漸承受不住父子倆的重量。
直播進行到第二個月,張禹發(fā)現(xiàn),關注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后來一想,“也正?!?。自己的直播每天都是一個模樣,全是望望日常的訓練,“怎么能和那些腳底開磚、老公出軌被抓現(xiàn)場一樣,一直占著熱門呢?”
自從被媒體報道后,他的直播間總有人罵罵咧咧,有人說,“你不配擁有這樣的兒子?!边€有網(wǎng)友評論,“這孩子十有八九是隔壁老王家的?!?/p>
有一次,望望走得不穩(wěn),從一米多的鋼絲上掉落,鼻子磕到了地。6歲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張禹正準備關掉直播,就看見直播間有人說,“太搞笑了。”后面,還跟著一堆哈哈大笑的表情,以及刷上去的禮物。
那一刻,張禹覺得自己的心像被刀子割了一樣,他問兒子疼不疼,6歲的兒子只會哭著說很疼很疼,他還太小了,找不出更多的詞匯來形容疼痛的感覺。
身為父親,張禹懂兒子的疼。大夏天,為防蚊蟲,望望得穿著長袖長褲在鋼絲上走四五個小時。有時候從鋼絲上一把抱起兒子,他才發(fā)現(xiàn),望望的頭發(fā)、衣服和褲子都濕透了,可訓練的時間里,孩子沒吭過一聲。
但張禹也明白,“網(wǎng)絡世界其實根本不需要什么才藝,需要的只是爭議?!?/p>
熱聞的熱門評論里,張禹被描述成了一個為了直播走紅而訓練孩子走鋼絲的男人,一茬茬的網(wǎng)友前赴后繼地趕來“問候自己全家人”。
“我還是覺得讓這位父親親自上陣比較好,喝最烈的酒,走最細的鋼絲,進最大的醫(yī)院,看最好的醫(yī)生,買最貴的墓地,埋最深的坑?!庇芯W(wǎng)友評論。后面有人跟帖,“這不就是把自己的無能轉嫁到兒子身上嗎?”
看到這些評論,他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黑,頭重重地砸到地面。
多年前,在外打工時張禹的腦袋被重物砸過,一直受不得精神刺激。 如今,這個父親說,自己在網(wǎng)上像被“圍毆”了。好不容易站出來,有一肚子委屈要說,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啞巴”,啥也做不了。
媒體報道后,他擁有5萬粉絲的直播賬號因為網(wǎng)友舉報而被屏蔽,換了一個直播平臺,沒多久又被封了。他說自己累了,已經(jīng)不想再換地方了。
被鋼絲甩來甩去的他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直播平臺放棄了自己。他說,也許從一開始,雙方就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也許旺旺18歲去走這些鋼絲,就沒有爭議了?!睆堄碚f,“當然,直播平臺也不會推我們了。”
張禹有時覺得孤獨。很多村民看著他訓練孩子走鋼絲總會搖頭,“那么高的地方啊,娃娃才6歲,摔下去咋個辦?怎么狠得下這個心?。俊备啻迕駝t對他指指點點,“男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你不去打工,家里吃啥子?娃娃念書咋辦?”
他有時會跟村民解釋,全職爸爸一點兒也不丟人,自己培養(yǎng)孩子,是更大的投資,可沒人聽得進去這番言論。
這個坐落在廣巴高速邊的村落里,對沒有考上大學的男人而言,打工是唯一的宿命。村子如今擁有盤山的水泥路,和密密麻麻的三層小樓。如同燕子銜泥般,在外打工的男人將積蓄一點點帶回,最終變成新房的一磚一瓦。
“這樣干一輩子,除了一棟房子和幾萬塊錢,還能給娃娃留一點別的東西嗎?”他反問。
張禹不愿回到這條人生軌跡。這對父子依然被懸在鋼絲上。
我不能改變社會,只能讓自己和兒子想辦法去適應這個社會
張禹直播的熱情已經(jīng)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反復說自己累了,“搞不好哪天就不直播了”。
“成為網(wǎng)紅帶給我的只有傷害。”張禹的語氣很平靜,他說自己有點兒怕看到網(wǎng)友罵他,還怕一上線發(fā)現(xiàn)自己又被直播平臺“封殺了”。他不讓兒子接觸網(wǎng)上的任何評論,吃飯時望望奶奶說漏嘴了,他甚至會惡狠狠地讓母親“莫說了”。
6歲的望望并不知道屏幕那頭有數(shù)以萬計的人在關注著自己。這個小男孩說,自己練習走鋼絲的目的很簡單,“為了肌肉”。他擺出施瓦辛格展示肌肉的造型,“看,要變強壯?!?/p>
他說練習很苦很苦,可是“堅持就是勝利”。
張禹有時候也在想,孩子還這么小,讓他健健康康成長,自己一家人從此遠離網(wǎng)絡也挺好的??伤€是舍不得離開直播平臺。“也許茫茫人海里還有奇跡呢?”他說著說著興奮起來,“在黑暗中發(fā)現(xiàn)螢火蟲,那該是多么美好的感覺啊?!?/p>
直播平臺上有網(wǎng)友幫這對父子整理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的材料,有人每天發(fā)來微信問候望望的情況。還有人要打錢,不過被張禹拒絕了。
這是他舍不得離開的原因,“繼續(xù)待下去,這些朋友就都還在,也許還有新朋友能幫望望申請吉尼斯,能幫望望進少林呢?”
鋼絲上的那個世界,是這個父親最后的希望了。
多年前,他曾在集裝箱廠工作,每天套上像“穿了幾層衣服褲子”一樣的工作服,扛起幾十斤重的機器,負責打好焊縫,從天亮干到天黑。工作時,鋼砂滿天飛,他說自己一開始還覺得眼睛疼,到后來都麻木了。
時間緊張,他上完廁所拉鏈也不拉上,累了就直接癱坐在堆滿廢料的地上。他不敢缺勤,請假一天,1000元的全勤獎就沒了。
這些習慣烙印在了他的身上。如今,這個喜歡在直播平臺里寫“心靈雞汁”的男人,依然會忘記拉上拉鏈,依然會一屁股坐在泥巴上。他扯出一個笑容,“改不了了”。
帶著這些“習慣”,這個四川農民在全國四處奔波,他下過煤窯,在新疆和過水泥,在山西的暖氣片廠倒過上千攝氏度的鐵水。直到前幾年,他拖家?guī)Э诟赣H去了江蘇太倉的集裝箱廠工作。
張禹的父親去年被診斷出肝臟長了淋巴結,醫(yī)生說,病情嚴重,只有馬上手術才能保命。手術花費大概要五六十萬元,張禹急得去翻存折,可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斬釘截鐵地拒絕治療,“要把錢留給兒子”。
那時張禹突然發(fā)現(xiàn),“生活怎么那么難”。他偷偷去買了藥,可父親死活不吃,還要往工廠跑,父親在制造瓶子的工廠拖地,一個月全勤能掙2400元。他給身體越來越差的爸爸煮雞蛋吃,可對方卻說,“給望望吃,你給我一個死人煮什么雞蛋?”
他把父母帶到北京旅游,想讓父親能開心點。可是在故宮,老人家說起自家兒子沒出息,脾氣一上來,又當著旁邊的游客開始打張禹。張禹默默忍受著,心里難受極了,“還是我沒本事,如果我有錢,爸爸也不會這樣?!?/p>
想著,他突然下定決心,從幾米高的石臺上跳下去,“死了算了,保險賠錢的話我爸爸說不定就有錢做手術了?!?/p>
他摔斷了骨頭,母親孫明珍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張禹最終眼睜睜地看著父親離世。父親離世前,甚至專門為望望尋找了一名“干爹”,老人家乞求對方好好照顧孩子。張禹站在一旁哭了,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回到老家,辦完葬禮,無人照料的幾畝土地已是荒草叢生,他想去種點生姜,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農活也干不好。
老家的新房只裝修到一半,剩下的工程再也湊不出錢了。家里沒有衣柜,衣服四處散落在客廳和沒有門的臥室里。靠著水泥墻,張禹第一次覺得,“這個家要垮了”。
鋼絲,那條細長的鋼絲“救”了他,為他指了一條明路。
“很多人說我病了,我瘋了。其實是這個社會病了,我不能改變社會,只能讓自己和兒子想辦法去適應這個社會?!睆堄碚f。只是很可惜,自己終究沒能適應那個鋼絲上的世界。
他的成長被人為加快了
藏在廣巴高速高架橋下一隅,半面還是水泥墻的張禹家顯得很不起眼。木門河從家門口流過,張禹怕高速路的車吵到兒子睡覺,給家里裝了最貴的一款雙層鋼化玻璃。
房子一樓的沙地是望望游樂的場所。訓練的間隙,他喜歡一個人在這里玩,嘴里嘟囔著各種英雄怪獸的名字,“哼哼哈哈”個不停。
只有每天的這個時候,張禹才覺得兒子不是那個擁有5萬粉絲的“網(wǎng)紅”,而像個真正的6歲孩子。
多數(shù)時候,望望懂事得驚人。他說自己喜歡走鋼絲,“不覺得苦”。家里來了客人,這個6歲的孩子會邀請對方“留下來住吧”。張禹讓孩子寫作業(yè)、睡覺、吃飯,望望從不抱怨,都是立馬照做。他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我喜歡爸爸,爸爸每天都陪我一起耍。我不想爸爸不開心。”
張禹家的田很不規(guī)整,土松松垮垮的。這個身材瘦削的父親擔心兒子掉下來摔傷,用了好幾天把旱田的土都松了一遍,清掉了大點兒的石塊,“這樣掉下來起碼不會斷胳膊斷腿了”。
但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就算把土翻得再松,孩子掉下去時,那種痛還是要受,“自己不可能代替的”。
這個家已經(jīng)四散分離了。妻子和女兒都在江蘇生活,自己帶著兒子則在老家。他反復提醒自己不能心軟:這個家已經(jīng)為兒子成材犧牲這么多了,怎么著也不能半途而廢。
他也曾想過帶兒子去江蘇,可轉念一想,“水泥地摔下去太危險了,況且也找不到訓練場地?!庇志痛俗髁T。
動搖時,他就從手機里點開一張圖片。那張圖片里,望望正在河堤的鋼絲上訓練,旁邊,一個老奶奶背著和望望同齡的孩子,向前走去。身后的張禹拍下了這張照片,“這就是望望的成長!”
望望幾乎沒有同齡的玩伴。他的訓練占滿了課余休息時間,放假的時候,張禹總希望孩子能多睡會兒,也很少讓孩子獨自出門玩耍。曾經(jīng)還有孩子跑到家里和望望一起玩,可一個下午過去,家里突然冒出了怒氣沖沖的孩子家長。
在水彩筆痕跡涂滿瓷磚的客廳,鄰居把自家孩子狠狠訓斥了一頓,張禹很難受,“他明著是訓孩子,實際是訓我,都說我是怪人,害怕我把娃娃拐賣了拉出去走鋼絲。”
望望早已忘記了這段“插曲”,他不抱怨每天四五個小時訓練的艱苦,也不傷心伙伴的離開,這個6歲的男孩從褲包里掏出幾顆瓜子,嘿嘿地笑起來。訓練間隙,該他偷偷吃點零食放松了。
放松的時刻一般在飯桌上。最近,接待一撥兒成都來訪的記者時,張禹讓6歲的望望喝酒了,還抱著啤酒瓶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視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瘋傳,望望的一名親戚也看到了,這名年輕的大學生坦言,看到視頻的瞬間“驚呆了”,“那動作太熟練了,我都學不來?!?/p>
“他的成長被人為加快了。說話、做事都太像一個大人了?!彼磳堄淼慕逃绞?,“早早地就決定了孩子的路,太狹窄了,未來望望的人生半徑只會越來越短?!?/p>
“這個年紀的孩子就該無拘無束地成長,到時候了好好去念書,為什么要強加給孩子這么大的壓力和負擔?”她語氣急促,“我不明白,他(張禹)究竟要給孩子一個怎樣的未來?”
張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不斷地強調,孩子要繼續(xù)好好走鋼絲,到了秋天一定要把吉尼斯世界紀錄拿下來。
“不是我看重(吉尼斯世界紀錄),是這個社會看重?!睆堄砼み^頭,輕聲說,只要望望拿下吉尼斯,就會有更多的關注和支持,就能去學武,擁有一個好前程。到那個時候,自己也該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比如,開一個生態(tài)農莊,搞一個生姜基地,等等。
在鋼絲上從秋天走到了夏天的望望也不清楚,還要走到什么時候。他想了想說,“也許要走到我長大了吧。”
這個6歲的大眼睛男孩露出了笑容,“長大了,我就不走鋼絲了,到時候就去追求我的夢想了。”
編輯:曾珂
關鍵詞:父親培養(yǎng)兒子當網(wǎng)紅 鋼絲上的父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