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在詩人筆下是很美的，往往飽蘸筆墨來謳歌和贊美它。當然，也有很多人向往冬季。但這個冬季對我家來說比平時來得早，感覺也出奇的冷。

女兒梓睿的奶奶是2020年年底走的。一年多來，我一直思緒難平，陷于無盡的悲痛之中。有時獨自坐在辦公室，特別是在夜深人靜時，就會憶起往事，不覺淚流滿面。

近兩年，受國內(nèi)外疫情的影響，梓睿從2020年春節(jié)急匆匆離京赴國外留學后，一直無法回來，以至奶奶走時也沒見上最后一面。

濃濃祖孫情

梓睿生長在北京，但與奶奶一直感情很深。記得她第一次回老家看望奶奶時不足兩歲，跟奶奶相處了幾天，天天逗得奶奶樂呵呵的。當我們要返回北京時，奶奶很舍不得，拉著孫女的手 不愿意放開。梓睿好像看出奶奶的心思，跟奶奶說：“奶奶，您不要難過啊，我給您唱首歌、跳支舞再走吧！”引得滿屋子的鄉(xiāng)親夸贊，奶奶也眼含淚花，手捂著嘴笑出了聲。

山東農(nóng)村的冬天很冷，家家戶戶都習慣敞著門，室內(nèi)室外溫度幾乎一樣。奶奶年紀大了，雖然穿得很厚，但是坐一會兒，地面的寒氣就直往上涌，往往半截腿都是涼的。20年來，國慶節(jié)后我們都會接她到北京來與我們住上半年，梓睿與奶奶相處的機會就多了起來。

梓睿是個孝順的孫女，只要她在家，晚上給奶奶洗腳的任務一般輪不到我，她邊給奶奶洗腳邊和奶奶有說有笑，梓睿也因此學了一些家鄉(xiāng)話，祖孫倆有問有答，聊得甚是開心。之后的幾年里，在我們與奶奶溝通不暢的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有一次，奶奶吃得不舒服，吐了一身，梓睿也不嫌臟，一手扶著奶奶，一手給奶奶擦洗。正好趕上我回家看到這一幕，頗為感動。奶奶有時也鬧點小孩兒脾氣，她總是盡心地去哄奶奶，在外面發(fā)現(xiàn)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給奶奶帶一份。梓睿還幫著新來的保姆做飯菜，想辦法讓奶奶盡量吃得可口。有一年春天，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奶奶想要回老家，梓睿不讓奶奶走，我拉了半天也分不開，奶奶便說：“好孫女聽話啊，如果這次我回去‘死’不了，入冬還來北京與你們一起過春節(jié)?！?/p>

2020年春節(jié)，梓睿從國外留學回來，原本計劃和奶奶好好親熱些時日，沒想到國內(nèi)外疫情大爆發(fā)，怕回不去耽誤學業(yè)，當晚決定改簽機票，返回學校。奶奶雖已脫衣上床，得知孫女要走，趕忙起來重新穿好衣服坐到客廳，與孫女惜別，奶奶撫摸著孫女的臉，親熱地摟在一起，拉著梓睿的手遲遲不愿松開。梓睿走后，奶奶連續(xù)念叨了好多次：“前年春節(jié)她是過了正月十六走的，去年春節(jié)正月十三就走了。沒想到，今年春節(jié)連初十都沒待夠就走了，這個春節(jié)讓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她這一走，俺娘倆不知什么時間才能再見面?！焙髞砗芏嗵欤棠虝r常坐在床邊望著窗外飛來飛去的鳥兒發(fā)呆，有時還自言自語地念叨說：“我想孫女了，我想俺梓睿了。要是梓睿在家里多熱鬧啊。今年春節(jié)，我還沒顧上分給她壓歲錢呢。”

家風恒久遠

奶奶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從小沒讀過書，但是我覺得她很有文化，她從祖輩那里言傳身教明白很多為人處事的道理，不但影響了我的人生觀、價值觀，也點點滴滴影響著梓睿。在我還不知道孔子是誰的時候，她就告訴我：我們生長在“孔孟之鄉(xiāng)，禮儀之邦”，見人要打招呼，遇到長輩要行禮，家中來人倒水要把茶杯把轉(zhuǎn)向客人一邊，出門問路要稱呼“二哥”等，因我老家地處水泊梁山，“二哥”是英雄，讓人待見。還時常拿《三字經(jīng)》《朱子家訓》里的詞句要求我們兄妹，打小就給我們埋下了“忠孝傳家久，詩書繼時長”的種子。奶奶還會很多諺語、詩歌和歇后語，平常興奮地念叨給我們聽。比如“百聞不如一見，百見不如一干”“不怕事難，就怕手軟”“幫助別人要忘掉，別人幫己要記牢”“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不挑擔子不知重,不走長路不知遠” “要知感恩，知恩圖報”等等。這些通俗易懂的道理一直鼓勵、敦促我們兄妹勤勉勵志，不敢懈怠，也讓梓睿在成長的路上多了一份諄諄教誨和家教家風的傳承。

奶奶雖然出生在農(nóng)村，但干凈利落、深明大義，做事講究原則，明白事理，每當我們給她買新衣服，她都反復說，以后別買了，還有很多呢，到死都穿不爛。

為了讓奶奶消除寂寞，有時候我還故意給她找點“麻煩”。比如我的襪子穿破了洞，我會讓她幫我縫，縫完后她會面帶微笑地問我縫得怎么樣，我邊搖頭邊擺手說不行、不好，她倒十分耐心，認真地拆了再重新縫，有一天，我買來一大兜子花生，想讓她剝了煮著吃。本計劃想讓她一天剝一點，沒想到我下班回家時發(fā)現(xiàn)，她把一大兜子花生都剝完了，還跟我抱怨說：“手沒勁兒了，剝得手都疼了?！彼先思夷睦镏溃疫@次給她找的“麻煩”，是想讓她細水長流，她卻把這當成“革命任務”，來了次“突擊戰(zhàn)斗”。

人生斷舍離

奶奶手里有幾件喜歡的小把件，靜下來時總是自己把玩，自得其樂，如果外出，她總會帶在身上。

在她離世前的幾個月里，只要有親戚朋友來看她，她就特別高興，有時在聊天的過程中就把自己的小把件送出了。有一天還把用了多年的四個爪的拐杖送了人。人家說“有，不要”，沒想到奶奶卻說“我用不著了，你拿走吧！”這個拐杖跟了奶奶很多年，多次被帶著往返于北京與山東老家之間，像是奶奶的護身符，晚上睡覺都不忘放在床邊。有時晚上起夜還撫摸幾下，拐杖像是她老人家最親密的朋友，也是她最忠誠的衛(wèi)士。當我知道后，心里咯噔了一下，疑惑了好幾天。

后來，奶奶走了，才聯(lián)想起作家周國平曾說：“人生最好的境界，是豐富的安靜?！币灿腥苏f過，一個人最好的狀態(tài)無非是既能享受得了繁華，也能安頓好最后的時光。這是不是奶奶最后的“安頓”呢？

魯迅說：“人的悲歡并不相通?！睕]有誰能真正地感同身受，生活從來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次我老母親走后，再聽到類似節(jié)哀順變、知常達變的安慰話，深感蒼白無力，也許什么事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很難體會這種“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的真情實感。

人淡如菊伴墓旁，細雨紛紛淚兩行。曾幾何時，梓睿說起奶奶的往事，便同我一樣哽咽難言、眼圈泛紅；曾幾何時，奶奶走進我們的夢里，溫情如故，其樂融融。

生命有盡頭，親情卻沒有盡頭。今天梓睿學成回國來看奶奶您了，躬身站在奶奶墳前，佇立在奶奶生活、勞作過的土地上，走過近97個春秋的故鄉(xiāng)，睹物思人，不免潸然淚下。祖孫倆臨別時的依依不舍，不到兩年卻是陰陽兩界，天各一方。

孫女梓睿在一聲聲呼喚著“奶奶，奶奶……”，梓睿來看您了，希望長眠在地下的您一切安好。

正謂：一生通透步生香，心靜從容度時光。童心一顆永不老，活出自我好模樣。您老人家撫育我們成長所付出的那份寬厚和慈愛，您為支撐和操持我們這個家所承受的那份艱辛與對生活豁達樂觀的態(tài)度將永遠激勵著我們無悔人生、負重前行，不負自己、不負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