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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花村

2022年06月21日 10:05  |  來源:人民政協(xi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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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雷

棗樹,可能是春天里最后一個醒來的植物。

驚蟄春分、清明谷雨,當(dāng)春天鏗鏗鏘鏘地鑼鼓喧天的時候,當(dāng)百花爭先恐后地粉黛登場的時候,當(dāng)翠綠無孔不入地長滿地球的時候,它卻像一個慵懶的老農(nóng),穿著皂黑的粗布棉襖,依然蹲在墻根下打盹兒。直到小滿過后,它才睜開惺忪的雙眸。

然而,一旦醒來,便是厚積薄發(fā),排山倒海。

站在村頭,遠(yuǎn)遠(yuǎn)望去,黃燦燦、霧騰騰,氤氤氳氳,宛若一片燃燒的火焰。

走進小村,到處是奇形怪狀的老棗樹。樹身粗皴焦黑,卻又新枝繁茂,葳葳蕤蕤。每一根枝條上,綴滿了清新嫩綠的鮮葉,在陽光中,羞羞的、顫顫的,明眸皓齒,流波送盼。最是葉柄上結(jié)滿的米粒大小的細(xì)碎黃花,若一盞盞燈火,像一只只纖手,似一張張嘴巴,在清風(fēng)中搖曳著、微笑著、歌唱著,咝咝咝、嗡嗡嗡、嚶嚶嚶。那是土地的呢喃,那是鄉(xiāng)村的耳語,那是時令的夢靨……

一片片棗花凋謝了,在空中飄舞,仿佛漫天金屑,落在凹處,聚在墻角,靜靜喘息。于是,整個小村,整個初夏,都香起來了,都變成了棗花的臣民。

微風(fēng)吹拂,我的頭上、身上、頭發(fā)上、眼睫毛上,落滿了斑斑點點的金黃。

閉上眼睛,沐浴香熏,那種醇厚和溫?zé)?,若聞鄉(xiāng)音,如歸童年。

2022年6月上旬的一天,我走進了邯鄲市邯山區(qū)小堤村。

這個僅有200多戶人家的小村,位于漳河故道腹地,遠(yuǎn)離城鎮(zhèn),獨處偏僻。也許正是因此,才遺留了原始村落的鮮活樣本。

據(jù)族譜記錄,該村先祖于明代從山西遷來,攜帶棗樹幼苗,以賡續(xù)根脈。棗樹蘗根生長,更適宜這一方水土。幾百年來,家家戶戶、房前屋后,村內(nèi)野外,處處棗樹。

哦,棗樹,中國北方最地道的鄉(xiāng)土樹種。

《詩經(jīng)》曰“八月剝棗,十月獲稻”;《韓非子》有棗栗賑濟饑荒的記載;《戰(zhàn)國策》中,蘇秦在談到燕趙之地時曾言,棗栗之利,足實于民矣。這些都說明,棗曾是北方的經(jīng)濟命脈,也是君王考量治國安邦的重要依據(jù)。

兩千多年來,棗樹始終是北方鄉(xiāng)村的經(jīng)典記憶。

唐朝詩人劉長卿寫道“行過大山過小山,房上地下紅一片”。宋代詩人張耒筆下則別具畫境:“棗徑瓜畦經(jīng)雨涼,白衫烏帽野人裝?!?/p>

當(dāng)然,最著名者,還是蘇軾?!绑陆砺錀椈?,村南村北響繅車”,更是寫盡了棗花時節(jié)的田園風(fēng)光。

近人詠棗,首推魯迅??途颖本r,他寓意深刻地寫道:“我家后院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p>

棗樹與國人的深厚情緣,還在于其實用性。

俗話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dāng)年就還錢”。而且,棗樹生命力頑強,抗旱澇、耐苦瘠,即使災(zāi)荒年,莊稼絕收,也能如常結(jié)果,續(xù)人饑腸。其枝干,堪稱鋼筋鐵骨,不僅是高檔家具的上選,還可制作切菜板、搟面杖、蒜臼、棒槌、木梳、筷子等等,全方位佐助人們的生活。

有趣的是,它也是農(nóng)村婚禮的主角。新人被褥里和櫥柜中,總要放一些紅棗,喻示“早生貴子”。

的確,漫長的歲月中,棗樹是每個村莊、每個家庭最常見的主人。雖然長相丑陋,粗粗笨笨,卻憨厚誠實,像一個木訥無言的莊稼漢。毋寧說,它就是每個村莊的城隍廟,每個家庭的守護神。

棗樹,早已扎根于北方鄉(xiāng)村的靈魂深處!

6月中旬,棗花落盡,根蒂部便會長出青胎。風(fēng)來了、雨來了,都會有楚楚青果凋謝,直讓人惋惜呢。不過,勿要擔(dān)心,棗樹多子,盡管落下一層又一層,百分之九十九流產(chǎn),但剩下的還是稠密。

三伏天,火辣辣的日頭下,這些小精靈們赤身裸體,在光合作用的配合下,按照自家的祖?zhèn)髅胤?,默默地醞釀著甜蜜液汁。而同時,身體也在日日夜夜膨脹,今天像豌豆,明天似珊瑚,后天便是葡萄大小了??粗且桓麑嵗劾鄣闹l,仿佛一個個辛苦的孕婦,你會禁不住地心疼呢。這時的你,再也不會埋怨它的懶惰了。

一夜秋風(fēng)起,涂黃又涂紅。棗兒們成熟了,定格為一枚枚赤紅的橢圓,宛若村民們的一張張臉龐,似父親的興奮,如母親的欣慰,若新娘的羞赧,像醉漢的狂癲……

中秋月圓,棗子落竿。孩子們揮舞著長長的竹棍,在樹上撲打。棗子“噼里啪啦”落下來,像乒乓球,在地球上來回蹦跳著。間或砸到孩童的腦門上,濺起一聲聲驚叫、一陣陣嬉笑。那是鄉(xiāng)村的狂歡,那是農(nóng)家的喜慶。

棗子打下來,攤在房頂,晾曬,紫紅紫紅。可以做饃,可以釀酒,可以熬粥,可以款待客人。

冬天里,棗樹又恢復(fù)虬枝鐵干、粗皴焦黑,在冰雪中酣然睡去。村民便坐在棗木小凳上,品著醇厚的棗酒,嚼著香甜的棗饃,喝著蜜稠的棗粥。棗紅的臉上,游牧著棗紅的微笑。

小村人,就這樣生活在棗園里,泅渡著古色古香的歲月。

初夏時節(jié),整個小村,像一個文靜的村姑,熏風(fēng)吹悠悠,棗花落滿頭,扎著粗辮,眨著毛眼,吟著鄉(xiāng)謠,站在今天的田壟,回眸著昨天的棗香……

那里,是最原始的故鄉(xiāng),是最立體的鄉(xiāng)愁!

(作者系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副會長)

《 人民政協(xié)報 》 ( 2022年06月20日   第 10 版)


編輯:陳姝延

關(guān)鍵詞:棗樹 棗花 村 小村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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