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收藏·鑒寶>資訊資訊
為文人造像
筆者在魯迅浮雕前
胡適
胡適像
上海一個墓園邀我為胡適做一肖像。剛接觸,多少有點(diǎn)疑慮。學(xué)藝路上一路走來,沒少想過雕塑什么該做、什么不可以做。胡博士是位大學(xué)問家??伤降走€做過國民黨的外交官,給老蔣的中央研究院當(dāng)過差。又死在了臺灣。我想起大批判那年月,說我們劉開渠先生反動的罪行,就是他做過一個國軍士兵沖鋒陷陣紀(jì)念碑、外加一個蔣介石總統(tǒng)像。那這位被咱們批判多時的反動文人我能做嗎?
后來我在三聯(lián)書店找資料,發(fā)現(xiàn)有很多研究胡適的專著,心里踏實多了;買了一堆書,回來一翻,真不得了!跟原來我所學(xué)的不大一樣,他的博學(xué)是和新文化運(yùn)動緊密聯(lián)系著的。他的“中國的文藝復(fù)興”,他的“自由主義”“實證思維術(shù)”“文學(xué)改良”都是圍繞著救國展開的。就連老蔣為他寫的定論式的挽聯(lián)“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理論中新思想的師表”對傳統(tǒng)與革新的理解,都讓我覺得新鮮。
這次做肖像,除了看書還到胡適先生的老家走了一趟。那是黃山腳下的一個半山區(qū)盆地。在他們上莊村的背后是山巒疊翠名叫“竹尖”的大山。村前有一條靜靜地流著的清水河。河邊一叢叢茅草,一片片竹林。大片墨綠竹林中間偶爾露出白墻黑瓦正宗的徽派小屋,好看極了。古人云:“其山清以曠,其水環(huán)以幽”,確切不過。
“秀色可餐”更引出來一肚子餓。我們忙走進(jìn)一農(nóng)家,吃了一餐白米飯就油燜筍,單純清香,美味弄得我總也不舍得放下筷子,
胡宅老屋土改時分給一戶本分貧農(nóng),歷經(jīng)運(yùn)動也沒遭破敗。大堂、書齋、臥室、廚房維持原樣。窗戶木雕、樓梯隔柵黑黑的,還是古樸的美。那雪白的二層山墻頂著黑瓦、小窗,顯得這兒清凈得很。
胡適家不遠(yuǎn)處有一鋪面出售筆墨紙硯,招牌醒目是“老胡開文”。記得我在附中學(xué)畫時,借著“反封建”的勁頭兒把爺爺留下的胡開文精制“鵝筆”拿來當(dāng)“大白云”畫水彩使,真糟蹋東西。后來這“胡開文”可就少見了。而今在皖南上莊小村里這久違的“老胡開文”仍然靜靜地開放著,感覺親切得很。曲徑、黑白小屋、竹林、清凈的山村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響。突然間傳來群鳥共鳴般孩子們嘹亮的朗朗讀書聲,好像從很遙遠(yuǎn)的天上傳下來的聲音,讓這小山村顯得奇異的寧靜了。
這兒沒有黃山那么俊秀,卻有文人畫似的清凈之美。我想,身為《新青年》創(chuàng)辦者的胡適先生一定是不愿意打擾這么美的秩序的。
趙樹理
趙樹理像
趙家二少爺趙二湖跟我不錯,他從蘇聯(lián)學(xué)回來一種在非金屬模具上電鍍銅活的本領(lǐng),制造出的雕塑連在泥上留下的手印都不會丟。我常找他幫我翻制作品,他從來不跟我算錢。他也和他爸一樣,一本正經(jīng)地幽默。我上附中的時候,有一個仲夏之夜,我們坐在花園小杏樹底下,伴著藍(lán)天、星星,靜靜地聽大作家趙樹理給我們講故事。他端莊地坐著抽煙,牙齒被煙熏得變了色,嘴唇緊緊地包著牙床,半張著口,發(fā)出的語音寬厚但偶爾也露出喊劈了的嗓音沙沙聲。他眼睛亮,但我覺得有一只眼珠子總在往上看,眉頭緊擰著,不管我們怎么笑,也不見他眉頭松動一下。他那長相,那舉動,就是一位老農(nóng)民,就像每個村子都有的一位知天文通歷史的人,也像他筆下的二諸葛。
那天趙二湖打來電話說,他爸100歲紀(jì)念活動,需要我做一個小浮雕像,就跟“老舍”那樣做就行。我愛做,馬上動手,一會兒就完成了,我挺高興,特別是那嘴,我覺得都做活了。二湖在山西,我把小像翻成石膏,到郵電局好好包裝快遞過去,就等著他鍍出的效果了。
沒幾天,他夫人,版畫大師力群的女兒,打電話告訴我,說那石膏沒包好,到他們手里粉碎了,二湖的意思是叫我再做一個。
不可能啊!我想最多摔兩半兒,摔三半兒,粘粘不就行了嗎?我猜可能是二湖這家伙不喜歡,嫌我把他爹做得太難看了。
什么是好看,什么叫難看,一樣?xùn)|西截然不同的兩個看法,這是常事。我喜歡“真”。上學(xué)的時候批羅丹,也知道了“波特萊爾”和他的“惡之華”。“丑惡之美”并不是說臭的就是香的,而是說真的就是美的。批了半天,在我腦袋里這些道理反而根深蒂固了。
趙樹理的像,我喜歡他那“肉眼凡胎”,喜歡他那“大鼓包嘴”,其實他臉上的結(jié)構(gòu)特別漂亮,我做了這么多“丑”的局部,并沒傷了趙樹理的大雅。二湖不對,我不改,反正我這兒還留了另一塊石膏呢。
(孫家缽,中央美院雕塑系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編輯:陳佳
關(guān)鍵詞:文人造像 胡適 趙樹理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