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廠取土堆

1979年馮漢驥的遺作發(fā)表時，距離月亮灣遺址被燕道誠父子挖掘已經(jīng)整整半個世紀。除了有限的幾次考古發(fā)掘，其他的出土文物大多是被燕道誠父子一樣的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在勞動中無意間零星挖出，被當(dāng)成“意外之財”。當(dāng)?shù)厝缩r有文物價值的概念，更不會把他們祖輩生活、勞作的這片土地看成文明遺址。

今年已88歲的文物工作者敖天照對此深有體會。他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在廣漢縣文化館工作，卻對三星堆知之甚少。直到1973年被送到湖北，參加為期一年的長江流域考古培訓(xùn)，這位廣漢的基層文物干部才知道身邊文物的重要性。

那次培訓(xùn)的講師中有著名考古學(xué)家、北京大學(xué)教授嚴文明。嚴文明聽說敖天照來自廣漢，當(dāng)時就點著他說：“你從廣漢來，你要注意哦，你們那里的三星堆很重要?！卑教煺罩两褚廊挥浀卯?dāng)時嚴文明說這句話時認真的語氣。

1975年，培訓(xùn)歸來的敖天照馬上去找“很重要”的三星堆。此前，他甚至不知道三星堆究竟在哪里。

找到三星堆，敖天照更揪心了。

三星堆旁建起了一座磚廠。被考古工作者視為重要遺跡的三星堆，卻被磚廠當(dāng)成了三個最便捷的天然大土堆，正源源不斷地取土燒磚呢。

現(xiàn)在劃定的三星堆遺址區(qū)，跨越廣漢兩個鎮(zhèn)的七個村子。敖天照說：“三星堆屬于中興公社范圍。公社就利用三星堆的土堆取土，辦了個集體磚廠。挖出的陶片被成堆扔在一邊。我一看，陶片年代應(yīng)該是新石器時代晚期的，火候不高，手感比較軟，器形也比較原始，說明時間很古老?！?/p>

當(dāng)年年底，敖天照寫了一份緊急報告，同時帶著磚廠工人挖出的三星堆的一些陶片，找到四川省文管會。

“我呼吁發(fā)掘三星堆，我說你們趕快派考古隊下來。那時候盼考古隊就像盼救火隊?！卑教煺照f。

但是，敖天照并沒有立刻盼來三星堆遺址的“救火隊”。他只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在月亮灣老鄉(xiāng)家里，四處收集磚廠挖出的三星堆文物。

村民偶爾挖到些玉石制品，原始的樣子并不讓人覺得珍貴。1978年，敖天照聽說有人幾年前發(fā)現(xiàn)了一坑顏色漂亮的“鵝卵石”，已經(jīng)散落各家。他走村串戶去收集，“一看就是人工打磨過的磨石”。村民們把“石頭”留在家里“給娃娃耍”，聽說有文物價值，也相當(dāng)配合地上交了。

真武村4隊在挖沼氣池時，敖天照生怕糟蹋了地里文物，在一旁盯著看，給大家宣傳“新石器時代就有人在這里活動了，他們還沒有銅器，就用石斧頭砸東西”。村里一位大媽聽到了說，“我家有一個磨過口的石片，還很好用”。敖天照到她家一看，“是一把十幾厘米的石斧”。他給大媽拍了照片，獎勵她1塊錢。

敖天照說，他并沒有購買這些文物，都是用很少的錢，作為上交文物的獎勵給了老鄉(xiāng)。他把收集來的上百件文物，暫時存放在廣漢縣房湖公園內(nèi)一處閑置的空房子里，他自己也居住在附近。

敖天照如今還收藏著不少村民“獻寶”的照片。所幸，早年散落民間的許多三星堆遺址文物，后來大部分被追了回來，保存在四川大學(xué)博物館內(nèi)。

1980年春天，磚廠取土導(dǎo)致三星堆嚴重破壞，三個堆子僅剩了半個。四川省文管會終于將三星堆的考古發(fā)掘工作提上了議事日程，真正的“搶救性”發(fā)掘開始了。

“四川省考古隊進駐三星堆遺址，就是從工人的鋼釬下‘搶’文物?！卑教煺照f。

“村民們還是很淳樸的，很配合。”敖天照回憶，但是當(dāng)?shù)匾l(fā)展經(jīng)濟，磚廠不愿向考古隊妥協(xié)。敖天照和四川省考古隊隊員陳顯丹一度追著磚廠廠長跑，廠長最后說：“這里也不能挖，那里也不能挖，你們倒是給我圈出個可以挖的地方來！”

四川省考古隊劃了1200平方米的搶救性發(fā)掘面積，但考古隊都已進場，磚廠卻照樣取土燒磚，時不時地跟他們搶地盤。幾處后來被確定為城墻的遺址，也被磚廠取土，挖了不少。

考古隊在三星堆爭分奪秒的搶救性發(fā)掘，發(fā)現(xiàn)了龍山時代和距今3000年至4000年的房屋基址18座，墓葬4座，出土了數(shù)百件陶器、石器、玉器文物和數(shù)萬片陶片標本。

兩年后，國家文物局決定對三星堆?？顚ｍ椏脊虐l(fā)掘。經(jīng)過反復(fù)的考古調(diào)查，考古隊確定三星堆遺址的范圍約在十二平方公里以上，應(yīng)當(dāng)是四川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范圍最大的一處古文化遺址。

三星堆的發(fā)掘工作，終于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三星堆的磚廠，并沒有因為國家文物局的考古項目而遷址，甚至都沒有停止從三星堆取土。不過，磚廠對考古隊的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他們開始配合考古隊工作，取土?xí)r挖出的文物或者線索，都會馬上上報給考古隊。

三星堆遺址考古最重大的突破，被磚廠工人兩鋤頭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