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收藏·鑒寶>資訊資訊
出土文獻的語料價值
出土文獻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檔案,即文書;另一類是典籍,即古書。出土文獻時代地域明確、保持語言原貌,對于文字學、音韻學、詞匯學、語法學等古代漢語各學科的研究都有重要的科學意義,因而應該重視對這種語料的整理和運用。
所謂出土文獻,是指出土文物上的文字資料,如甲骨文、金文、簡牘文字、帛書、玉石文字、貨幣文字、璽印文字、封泥文字、陶文等。這些名稱,大都是按照文字所附著的材料來命名的,如甲骨文是指龜甲獸骨上的文字,金文是指青銅器上的文字。
出土文獻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檔案,即文書;另一類是典籍,即古書。前者如包山楚簡的《集書》《集書言》《受期》《胥獄》等編、云夢睡虎地和龍崗出土的秦代法律文書;后者如郭店楚簡中的《老子》、上博楚簡中的《周易》等。
出土文獻對于漢語史、古代漢語的研究具有特別重要的價值。
首先,出土文獻的時代地域是明確的。
研究漢語史和古代漢語,首先要弄清楚漢語發(fā)展史中特定時代、特定地域的語言面貌,所以要求所使用的語料要時代地域都明確。不少傳世古書的年代和地域存在疑問,學術(shù)界爭議很大,使用這樣的語料難以達到研究的目的。
討論出土文獻的時代問題時,會涉及到三個時間,即文獻的形成年代(即文獻是在什么時代寫成的)、抄寫年代(即該文獻是在什么時代抄寫的)、墓葬年代(即文獻是在什么時代埋入墓葬的)。在這三者當中,最為明確的是墓葬年代,這是該種文獻的時代下限。
就文書類出土文獻而言,其形成年代、抄寫年代、墓葬年代都比較接近,有些甚至是同時的,如遣冊類文獻(隨葬品清單)。
而古書類出土文獻的時代問題則較為復雜,這種文獻的形成年代、抄寫年代、墓葬年代往往相隔較遠,也就是說其形成年代往往早于抄寫年代,而抄寫年代往往早于墓葬年代。但是,由于這種文獻的墓葬年代明確,所以確定這種文獻的時代也不太難。即以楚簡《老子》為例,它的墓葬年代是戰(zhàn)國中期偏晚,這是時代下限。而《老子》一書不大可能為老聃所親著,而應為老聃的弟子或再傳弟子所編成,其形成時代很可能在戰(zhàn)國早期。這樣楚簡《老子》從形成年代到墓葬年代有一百幾十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老子》有可能被改動,但是改動的人只能是戰(zhàn)國早期到中期偏晚的人,而不會是此后的人。這樣,就不會有戰(zhàn)國中期偏晚以后語言要素的摻入。
討論出土文獻的地域問題時,也會涉及到三個地域,即出土地域(即墓葬所在的地域)、作者地域(某種文獻作者所屬的地域)、流傳地域(文獻所曾流傳過的地域)。在這三者當中,最為明確的是出土地域。
文書類出土文獻的地域問題不太復雜,其作者地域、流傳地域、出土地域往往是一致的。有些文獻寫成后沒有經(jīng)過流傳即進入墓葬,如遣冊類文獻;有些文獻在進入墓葬之前可能經(jīng)過流傳,但不會超出一國的范圍。
古書類出土文獻的地域問題比較復雜。有些文獻的出土地域和作者地域可能是一致,如楚簡《老子》是從楚墓中出土的,老子是楚人,他的弟子、再傳弟子可能多數(shù)也是楚國人。有些文獻出土地域和作者地域就可能不一致。如楚簡《緇衣》是從楚墓中出土的,但其作者很可能是魯國人,是從魯國流傳到楚國的。再如睡虎地秦簡《日書》是從秦墓中出土的,但其作者可能是楚人。從楚國流傳到秦國后,可能還被改造了。
其次,出土文獻保持語言原貌。
研究漢語史和古代漢語,要求所使用的語料要保持語言原貌,而不能有錯誤,不能有后代語言現(xiàn)象的摻入。傳世文獻,如《尚書》《詩經(jīng)》《左傳》《墨子》等等,經(jīng)過長期流傳、反復傳抄、屢經(jīng)???、多次刊刻,難免失真。而出土文獻,長期被掩埋在地下,未經(jīng)流傳,能夠真實地保留當時語言的面貌,具有珍貴的語料價值。
我們拿楚簡《老子》和今本《老子》(用的是王弼本,即王弼的《老子道德經(jīng)注》)做比較,來看看傳世《老子》在流傳過程中的失真情況。僅比較兩個本子中的部分文字。
楚簡甲本《老子》:江(海) 所以為百?。ü龋┩?,以其能為百?。ü龋┫?,是以能為百浴(谷)王。圣人之才(在)民前也,以身后之;其才(在)民上也,以言下之。其才(在)民上也,民弗厚也;其才(在)民前也,民弗害也。天下樂進而弗詀(厭)。以其不靜(爭)也,古(故)天下莫能與之靜(爭)。辠(罪)莫厚(乎)甚欲,咎莫僉(憯)(乎)谷(欲)得,化(禍)莫大(乎)不智(知)足。智(知)足之為足,此亙(恆)足矣。
王弼本《老子》: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也,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進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第一句(每句以句號為界,下同):今本在“為百谷王”前加“能”,在其后加“者”,把“能為百浴下”,改為“善下之”,把“是以”改為“故”。第二句:楚簡本先說“前”“后”,后說“上”“下”。今本則相反,先說“上”“下”,后說“先”“后”(把“前”改為“先”)。今本又在句子前加了“是以”。第三句:楚簡本說“民弗厚”,今本說“民不重”;楚簡本說“民弗害”,今本說“民不害”。第四句:今本在“天下”前加“是以”,而且把“弗”改為“不”。第五句:今本“不爭”下脫“也”字。第六句:今本脫掉“辠(罪)莫厚甚欲”一句,而且后兩句還顛倒了次序,先說“禍”句,后說“咎”句。楚簡本用“乎”,今本用“于”;楚簡本用“僉(憯)”,今本用“大”。第七句:今本“知足”前加“故”,“知足之”后脫“為”,后一小句前今本脫“此”字,又把“恆”改為“常”。
可見,與傳世文獻《老子》相比,楚簡《老子》更接近其原貌。
最后,出土文獻對于古代漢語各學科的研究都有重要的價值。
用出土文獻能夠糾正《說文解字》中的一些錯誤,從而能對文字的形義做出正確的解釋。例如“王”字,《說文解字》的解釋是:字從三橫畫,代表天道、地道、人道,中間一豎代表通達,能夠通達天道、地道、人道的,就是王。但是這種解釋是錯誤的。“王”字本像鋒刃向下的斧鉞形,而斧鉞是王者權(quán)威的象征。又如“古”,《說文解字》的解釋是:本義是故,從十從口(十口相傳是前言,所以有故舊的意思),為會意字。但是從甲骨文來看,它是堅固的“固”的本字。字的上面像盾牌,下邊的“口”是區(qū)別性符號。出土文獻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還推動了文字學理論研究的進展,如文字起源理論、漢字結(jié)構(gòu)理論、漢字字體發(fā)展理論的研究都有新的進展。
出土文獻能夠解決音韻學研究中的疑難問題,推動漢語音韻學的發(fā)展。例如以“去”為聲符的字,有兩種并不相近的讀音,一是屬于魚部,如“呿”“袪”等字, 二是屬于葉部,如“劫”“怯”等字。這是為什么呢?原來是小篆把兩個讀音不同的字混在一起了。一個是從大從口,會意字,表示張大嘴,是“呿”的初文,也就是離去的“去”;二是像器蓋和器身之形,“盍”的上部即是如此,這個字應該讀為“盍”。出土文獻為音韻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專家們利用出土文獻研究古音,取得了很多重要成果,如研究了東冬的分合、宵談的對轉(zhuǎn)等等。未來音韻學要想取得更大的發(fā)展,利用出土文獻是途徑之一。音韻學的出路在于出土文獻。
出土文獻能夠糾正《說文解字》對于本義解釋的錯誤,為某些詞的本義提供例證,能夠幫助人們正確區(qū)別古代同義詞。例如“庶”字,《說文解字》的解釋是“屋下眾”,但是從古文字來看,此字是從石從火,本義是煮。在上古時代,陶器出現(xiàn)以前,人們或者以火燒熱石頭烙烤食物,或者以熱石投于盛水的器中煮熟食物,“庶”字正是這種生活方式的反映。又如“自”字,《說文解字》認為其本義是“鼻子”,但是并沒有舉出例證來。不過這種例證在甲骨文中卻比較常見,甲骨文中有“疾自”一語,正是說的鼻子有病。再如“追”和“逐”是一對同義詞,這兩個詞的區(qū)別如何?原來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根據(jù)對甲骨文的研究,發(fā)現(xiàn)這兩個字的區(qū)別是很明顯的,即追人為“追”,追動物為“逐”。通過對出土文獻中詞匯的深入研究,能夠推動古漢語詞匯學的大發(fā)展。
出土文獻對于古漢語語法學的研究意義更為重大。如果沒有甲骨文,對殷商時代語法根本就無法進行研究。而運用甲骨文,我們可以描繪出殷商時代語法的基本面貌。如我們現(xiàn)在知道殷商時代的賓語前置句有三大類。一類是否定句中代詞賓語前置,所涉及到的否定詞是“不”“勿”,其代詞是“我”“余”“爾”。第二類是“唯+賓+動”式和“惠+賓+動”式的賓語前置句?!盎?賓+動”式不見于古文獻,“唯+賓+動”式只在《尚書》等古文獻中偶爾見到。第三類是名詞賓語可以直接放在動詞前,但要符合兩個條件,一是要與“惠+賓+動”式句構(gòu)成對貞,二是在名詞賓語前要出現(xiàn)否定副詞“弜”或時間副詞“其”。
總之,出土文獻時代地域明確、保持語言原貌,對于文字學、音韻學、詞匯學、語法學等學科的研究都有重要的科學意義,因而應該重視對這種語料的整理和運用。
(作者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出土文獻 語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