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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林: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模式

2017年08月29日 09:48 | 作者:彭林 |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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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彭林

近代以來,最令中華民族糾結(jié)的問題,莫過于文化選擇。在近代特殊的歷史背景之下,某些知識精英對本國文化的信心徹底崩潰,“全盤西化”似乎成為不二之選。世事滄桑,百年之后的今天,我們迫切需要對文化傳統(tǒng)進行再認識。中華文化存在的價值,不是為證明西方文化的唯一正確再增加一個新的例證。中國學者理應深入發(fā)掘本國文化的核心意蘊,與國際學術(shù)界平等交流,并為未來世界發(fā)展提供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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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文化的三個核心意蘊

一是以“德”為靈魂。

人類文明是多元的,不同文明的內(nèi)涵與氣象各有千秋。中華文明最基本的特點是以“德”作為價值核心,其起點是在殷周之際。武王伐紂之后,周人反思夏、商亡國的教訓,兩朝都曾經(jīng)秉受天命,并且享有不短的國祚,可惜“惟不敬厥德”,對道德沒有敬意,極度腐敗,“故天降喪于殷”,“天非虐,惟民自速辜”。上天將喪亡降給殷,不是上天暴虐,而是商民自己招致的罪辜。周公要求周人體諒小民“稼穡之艱難”,像文王那樣,“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周公還引“人無于水監(jiān),當于民監(jiān)”的古語,要求周人時刻關注民情民意,以之作為檢驗自己為政得失的鏡鑒。在周人行將遷都于洛之際,周公告誡成王“不可不敬德”。周公制禮作樂奠定了中華文化的底色,中國由此走上了以人為本、以道德為靈魂的“民本主義”道路。

孔子繼承周公以來的德治思想,篤信只有道德才能贏得長治久安:“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彼鲝埦右獮樯鐣淞⒌赖卤砺?以此教化民眾:“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笨鬃右缘赖路酥f,影響最為深遠,歷代學者多奉為圭臬。孟子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彼J為,最終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不是高城、深池、堅兵、利器、積粟、儲米,也不是封疆、險固,而是人心的向背。這段膾炙人口的名言,高揚道德理性,經(jīng)過千百年的傳誦,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信仰。

二是以“士”為人格楷模。

孔子最早提出“鳥獸不可與同群”的命題,并將“士”作為人格典范來塑造,希冀全社會以此為楷模,修身進德,實現(xiàn)人生的道德價值。

先秦時代,貴族階層的基本構(gòu)成為天子、諸侯、大夫、士。士處于貴族階層的最下層,大多接受過良好教育,學識豐富,故人稱“聞一知十為士”,“辨然否,通古今之道,謂之士”。他們求學的重心在“道德”,所以古人每每以此來定義他們:“守道者謂之士”,“士,蹈道者”,“士,講學道藝者”,“士,謂進士有德行者”,“士,有道德之稱”,“士者,有德之稱”。社會各界都將士作為道德楷模來追慕。

周人崇信“天道”,視其為天之正道、宇宙公理。天道在人類社會的投影,即“君子之道”,是人生的正道。士追求“道”作為實現(xiàn)生命價值的最高目標。生命誠可貴,但生命的價值不在于壽夭長短,而在于是否得“道”,即是否獲得真理??鬃诱f:“士志于道”“朝聞道,夕死可矣”,“義之所在,不傾于權(quán),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士君子之勇也”。他們不惜以生命捍衛(wèi)自己畢生追求的道德理想,孔子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贝撕?每當民族危急存亡之時,“殺身成仁”都成為萬千志士慷慨獻身的精神動力。

士以近乎嚴酷的要求修身進德,“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他們有很強的道德自律意識,“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這更是中國盡人皆知的存問反省的格言。

士“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行己有恥”,“居仁由義”,身體力行,寬宏強毅,以畢生的精力踐行自己的學問,《論語》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彼麄儫o論仕與不仕,周身都充盈著積極向上的正能量。

孔子、孟子、荀子等所論之“士”,絕非實有其人,而是為引導人們修身進德而構(gòu)擬的道德形象,并賦予其種種人格內(nèi)涵。受此激勵,歷代社會都有大批品格高尚的士出現(xiàn),成為中華民族的脊梁。這是中華文化非常獨特的地方。

三是以“天下”為己任。

西方經(jīng)濟學理論認為,人都是自私的,每個人都希望將個人利益最大化。有學者據(jù)此認為,中國社會重視群體利益、忽略個人發(fā)展,因而是錯誤的。此說似是而非。中華文化中的士都是實現(xiàn)了人生價值的優(yōu)秀個體。士所希冀的利益最大化,不是狹隘的個人利益的最大化,而是群體利益的最大化,再擴而大之,是社會利益的最大化。中國先哲的認知邏輯是,既然“利出于群”,故群體重于個人,“小我”理應服從“大我”。大量優(yōu)秀的“小我”成就了強大的“大我”,“小我”與“大我”是利益共同體,并不對立。個人只有全身心融入群體,將個人發(fā)展與社會發(fā)展緊密結(jié)合,為人類進步作出貢獻,個人價值才可實現(xiàn)最大化,才可成為千古為人所景仰的民族英雄,堯與禹就是其例:“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斲,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雖監(jiān)門之監(jiān)養(yǎng),不虧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執(zhí)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雖臣虜之勞,不苦于此矣?!?/p>

與柏拉圖一樣,孔子提出了人類發(fā)展的理想世界,將建立“天下為公”的“大同”作為社會發(fā)展的終極目標:“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彼裤健八暮V畠?nèi)皆兄弟”“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的未來社會。

《大學》提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知識精英的人生取徑。儒者終身學習,旨在報效天下。《禮記·儒行》說:“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毕葘崿F(xiàn)自身的人格價值,然后以身許國,實現(xiàn)自身的社會價值,必要時可以犧牲“小我”,捍衛(wèi)“大我”,成為千年以來中國知識精英共同的人生理想。曹植說:“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敝T葛亮說:“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标懹翁魺粢棺x《出師表》后言:“位卑未敢忘憂國?!绷謩t徐說:“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边@些都是擲地作金石聲的價值觀宣言。

北宋承五代之亂,積弱積貧,又受遼、金紛擾,國勢危殆,而學者多有為國分憂之志,并由此確立了中華的“天下觀”。從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到明朝東林黨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明清之際顧炎武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天下而奮斗、獻身的擔當精神,已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深深扎根于社會各階層,成為中華民族始終立于不敗之地的偉力。

編輯:位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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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中華傳統(tǒng)文化 文明 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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